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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大异请求让他回家,众鬼说:“你既然到了此地,也不能空着手回去,我们各有一样东西送与你,也让人间知道确实有我们鬼怪存在。”老鬼说:“既然如此,那么用什么东西送给他呢?”一个鬼说:“我送给他拨云角。”说完就把两只角放在大异的额头上,高高相对。一个鬼说:“我把哨风嘴送给他。”于是就把一副铁嘴安在冯大异的嘴唇上,尖尖的,像是鸟的嘴喙。一小鬼说:“我送给他朱华之发。”就用红水浸染冯大异的头发,冯大异的头发随即散乱且都竖了起来,颜色红得像火焰。一个鬼说:“我把碧光睛送给他。”说完就把两颗青珠镶嵌在冯大异的眼眶里,冯大异的眼珠顿时清明澄澈,发出碧绿的颜色。老鬼随即送冯大异出坑洞,并对他说:“请你自己好好珍重,刚才小鬼们侵扰渎犯你,希望不要放在心里。”
冯大异虽然幸运地出了坑洞,但是头上顶着拨云角,口中长出哨风嘴,肩上披着朱华发,眼眶里含着碧光珠,俨然变成了一个奇鬼。到家后,妻子儿女不敢相认。走到集市中,众人聚集围观,认为是怪物。小孩子见到他,就惊慌啼哭而逃走。冯大异于是关起门来不吃饭,抑郁气愤而死。临死的时候,对他的家人说:“我被众鬼困扰,现在将要死了!
你们多放一些纸笔在棺材里,我将要向天庭告状。几天以后,蔡州将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,那是我胜诉的时刻,你们可以洒酒在地来祝贺我。”说完就死了。
过了三天,突然间白天风雨大作,云雾四起,惊雷霹雳,声震世界,屋上的瓦片全部被打飞,大树全部被狂风拔起,过了一个晚上才雨止天晴。冯大异所坠落的那个深坑,成为一个巨大的湖泊,连绵好几里,湖水都是红的。他的家人忽然听到棺材里有说话声:“诉讼已经获胜,众鬼都被消灭,没有遗留!天府因为我为人正直,让我做太虚殿的司法,职位很重,从此我不再到人世来了。”冯大异的家人祭祀后埋葬了他,隐约之间,好像真的有神灵存在。
修文舍人传夏颜,表字希贤,是吴地的震泽县人。他博学多才,性格豪迈,一顶头巾,一身布衣,漫游在东西两浙之间。他喜欢慷慨激昂地评论时事,议论滔滔不绝,从不感到厌倦,人们总很钦佩他。但是他的命运很不济,每天的生活费用还不能自给,他曾经喟然自叹道:“夏颜啊夏颜,你平时也算陶冶身心,谨慎行事的了,可为什么就不能让家庭富裕一些呢?”说完后又自我解嘲说:“颜渊被困在陋巷中,难道是道义不足吗?贾谊被压抑在长沙,难道是文章不富丽吗?校尉封侯拜将而李广独独不得封侯,难道是智谋勇气不及吗?侏儒饱得撑死但东方朔却要担心饿死,难道是才能技艺还不够明达吗?大概人人都有命运,是不可侥幸强求而来的。我只知道顺从接受而已,哪里还敢违背事理强求呢!”
至正初年,夏颜客死在润州,葬在北固山下。朋友中有一个与他交往密切、感情深厚的,一天忽然在路上碰到他,只见夏颜坐在高车上,华盖簇拥,戴着高冠,拖挂玉牌,就像侯爵伯爵一样。随从的人各自执持器杖,在前后开道护卫,风采飘扬,不再是往日的寒酸模样。夏颜坐在车上,一直向北而去,朋友也不敢贸然喊他。
一天,这位朋友早起,又在里门遇到了他,夏颜急忙揭开车上的帐幔,下车向朋友行作揖礼,问道:“老朋友一向可安好?”朋友就与他叙起旧来,手拉着手,款款说话,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。朋友问他说:“我与您分别并不长久,您却能凭自己的努力得到高位、身居要职,车马随从,如此盛多,衣服冠带,这样华丽,可以说是大丈夫得志之时啊!
我不胜羡慕之至!”夏颜回答说;“我现在在阴间任职,地位显要,但职务清闲。老朋友问我,我哪里敢隐瞒,只是在路途之中,也没有时间详细叙述。老朋友如果不嫌弃的话,后天晚上可以在甘露寺的多景楼相会,但愿有充足的时间,稍稍叙谈久别之后的思念,不知道可不可以?希望不要因为我在阴间而疑怪,辜负了我真诚的邀请。”老朋友答应了他。
于是大家告别离开。
这天晚上,老朋友带了酒肴前往多景楼,而夏颜早就到了,看到老朋友如约而至,十分高兴,迎上前去说道:“老朋友真是诚实可信的人。可以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!”接着又说道:“她底下的快乐,并不比人间少,我现在担任修文府舍人这大官职,也就是颜渊、子夏过去的职务。阴间里用人,选拔提升很精当,必定要与才能相符,与职责相称,这样才可以担任官位,享受爵禄,并非像人间可以用贿赂通路子,可以凭门第得晋升,可以凭外貌滥竽充数,可以用虚名来非分获取。我试着跟您讨论一下:现在人世间官场中,执笔做宰相的,难道都是萧何、曹参、丙吉、魏相一类人么?
在外领兵的大将,难道都是韩信、彭越、卫青、霍去病一类人么?在翰林院辅陈文采的文学儒臣,难道都是班固、杨雄、董仲舒、司马相如一类人么?在郡邑治民的官吏,难道都是龚遂、黄霸、召信臣、杜诗一类人么?千里马去拉盐车而劣等马却能饱食精饲料,凤凰栖息在有棘的灌木丛而猫头鹰却在门庭里筑巢鸣叫,有才德的人面黄肌瘦而死在底层,没有才德的人比肩接踵显达于尘世,所以天下大治的日子常常很少,而天下大乱的日子常常很多,道理正在这里。阴间却不是这样,升降一定公开,赏罚一定公平,过去那些背叛君主的蟊贼,败坏国家的奸臣,他们接受了崇高的爵位并享受丰厚的俸禄,到了阴间必定会遭受祸殃。过去那些累积善行的人物,修养德行的人士,他们困厄在下层而穷困潦倒,到了阴间必定会受到福报。因为轮回的规律,因果报应的信条,到这里是没有人能逃脱的。”于是夏颜倒满酒杯而喝酒,接连喝了好几杯,靠着栏杆眺望远方,随口而成律待二首,吟诵赠给老朋友:
笑拍阑干扣玉壶,林鸦惊散渚禽呼。一江流水三更月,两岸青山六代都。富贵不来吾老矣,幽明无间子知乎?旁人若问前程事,积善行仁是坦途。
满身风露夜茫茫,一片山光与水光。铁瓮城边人玩月,鬼门关外客还乡。功名不博诗千首,生死何殊梦一场。赖有故人知此意,清淡终夕据藤床。
吟诵完毕,夏颜搔着头皮说:“最高的境界是树立德业,其次是建立功业,再其次是著书立说。我在世的时候,没有德业可以称颂,没有功业可以叙述,但是编著的集录,不下几百卷;写的文章,差不多有千余篇,这些都是探研事物深奥隐微、竭尽全力写成的东西。去世以来,家业衰败,里面没有照应门户的僮仆,外面缺乏对我的作品能理解评价的人,再加上盗贼的偷窃,虫鼠的毁伤,文稿已经十成里面剩下不到一成,十分可惜。恳望老朋友爱惜人才,顾念旧交,捐献季札的三尺宝剑,馈赠范纯仁的一船麦子,使用钱财到迫切需用的地方,施舍恩德给无法回报的老友,雕镂在桐梓上,传给好事的人,或许文稿可以不同草木一齐腐烂,这则是老朋友的恩赐了。我心有所感,就说到此,实在很惭愧!”老朋友答应了他,夏颜喜出望外,捧着酒杯向老朋友拜谢,表达自己恳切的谢意。过了不久,东方渐渐发白,夏颜与老朋友告别离去。
老朋友回到吴中,寻访到他家,发现文稿除散失残缺以外,仍有遗留下来的文章数百篇,以及编著的《汲古录》、《通玄志》等书,友人于是急忙找工人雕版刻印,在井铺出售,广为流传。夏颜又到老朋友的家里道谢。从此以后夏颜往来朋友家中不断,朋友家的吉凶祸福,都预先告诉他。三年以后,老朋友染上了疾病,夏颜来探访,就对他说:“在下在修文府充数,年限已经满了,应当推举人员来代替我。
阴间里最看重这个职务,要想得到它很难。您如果不想这个职位,那我不敢勉强,万一你想得到这个职位,我一定尽力举荐。我所以急切考虑这件事,不过是想报答您为我雕版刻印著作的大恩而已。人活在世上总归要死的,即使勉强拖延生命几年,又怎么可能永远居留在阳世呢?”老朋友高兴地答应了他,于是就安排身后的事情,也不再找医生治疗,几天以后就死了。
鉴湖夜泛记
有个读书人成令言,不求显达,向来喜欢会稽的山山水水。元文宗天历年间,他在鉴湖之滨择地居住,吟诵“千岩竞秀,万壑争流”的诗句,整天遨游不止。他经常乘一只小船,也不用撑篙和桨橹,以风作帆,用浪作桨,任船漂流,或者在水边观鱼,或者在沙滩与鸥鸟为伍,或者在长有兰草的小洲同白鹭戏谑,或者在植柳的水岸听黄莺啼叫。沿湖三十里方圆,飞鸟走兽、浮鱼跃兔,都熟悉他的相貌,彼此忘却是人或是禽兽,自来自去,不再互相疑虑害怕。打柴的老翁、耕田的农夫、捕鱼的儿童、放牛的孩子遇到他,不管老幼,都能得到他的欢心。
初秋的一个晚上,成令言把小船停泊在绍兴附近的千秋观旁边,这时秋风刚起,霜露未下,天上的星斗交相辉映,水光与天色浑为一体,不时听到摘菱或采莲女子所唱的歌曲,此起彼伏,就好像在水中陆地之间对歌似的。成令言躺在船上,仰望银河,它就像一条万丈白练,横贯南北,微云淡淡,如扫帚扫过的痕迹,一尘不染。于是,成令言手敲船舷,吟唱起宋之问的《明河》诗篇,飘飘然有超然独立于世俗之外、飞升成仙的意趣。忽然间,小船自己动了起来,走得很快,就像是与风和水一起奔跑,眼睛一眨,就过了千里,就像有东西在牵引着它。成令言也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。
一会儿,到了一个地方。这里寒气逼人,冷光耀眼。既像清澄的玉田,珍花异草生长在其中,又像盛大的银海,奇兽瑞鱼在里面游泳。鸟鹊成群鸣叫,白榆遍地种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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