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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只等着下次还见面
枕流药师在堂庭山住了五天,佛子在堂庭山住了七天。除了第七天,奉玄每天都在入夜后送佛子下山。三月十三日那天,奉玄和佛子离开道观,沿着石阶往山下走了一会儿,忽然听见了琴声和尺八声。肝属木,角调阳,弹古琴和吹尺八之人以五音对应五脏,共奏了一曲《列子御风》。
隐机观诸人皆通晓乐理,雪岩药师会吹尺八,奉玄听出了琴是师父弹的——虚白散人的琴声稳,清凉山人的琴声有力,只有师父弹的古琴声才能传出这么远。山间风凉,桃花乱飞,四处没有灯火,只有月光照在长长的石阶上,好像落了一层白霜,奉玄和佛子顺着石阶向下走,听见尺八声和琴声,便站在了原地,琴声慷慨,尺八声自带悲凉肃杀之感,二声同起,共奏大道之音,令人忘俗。
夜空澄明如洗,长天之下、空山之上,古琴声渐停,尺八吹出一首慢谱长曲,山风之中,那声音好似自神界传来,无所依傍,不似人间所有,使得山中尽显空旷。明月高悬,如同一轮银冰,奉玄伸手,风将花瓣吹到了他的手中。
佛子听出尺八吹的是《水吟龙啸》,于是拿出名笛准提吹笛相和,尺八声太过悲凉肃杀,笛声清亮,响起的瞬间冲淡了尺八声的阴郁感,二声相距甚远,在空山之上互相缠绕追逐,山风遂将乐声吹进了每一寸月光中。月光静静洒下,佛子站在奉玄身前,奉玄听着乐声,忽然觉得此生再没有一次距离明月如此近过,近得仿佛是月光主动落到了佛子的身上,让他一伸手就能拂去——拂去一身月光、也拂去一身下一刻就要生出的飘然白羽。
人与人相处,总有印象深刻的片刻。奉玄记得毗卢殿里紫铜佛像前滴血的杀生剑、记得佛子睁开的双眼,记得在内傅母寺佛子和崔琬开玩笑时漫不经心的一笑……当然也记得在堂庭山佛子在月下吹笛时的风姿。
堂庭山再好,也还是处在人间的山,不是一座仙山。堂庭山后来沦陷,奉玄退出了道门,那时他不再叫奉玄了,恢复了旧名,人们称他为“郡王”。他找了佛子好几年,一直找不到他的好友,人们都说他的好友死了,他不信。一日,他到通觉寺与六如法师隔帷清谈,六如法师讲到天人相交五品,他忽然又想起了佛子——别人不敢提起佛子,六如法师只是讲天人相交,他却忽然想起毗卢殿里佛子摘下发带望向他,佛子的一个眼神就够他记一辈子。
他记得佛子,没有一刻忘记过佛子。他想,后来他能重新认出佛子,大概也是因为他太记得佛子了。佛子那夜在堂庭山吹笛时,他久久地看着佛子的背影、久久地看着,他或许真是记得太深了,深到七年之后,隔着一扇屏风,他看见一个人的影子,就能认出那是佛子。
将来之所以称为将来,是因为还没有来,事情还没有发生——人不能经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,所以也无法得知将来到底是什么模样。这时的奉玄还是三月里十八岁的奉玄,三月十五日是碧霞元君的生日,隐机观举行了祭拜礼。
晚上奉玄送佛子下山,下山之后发现驻马镇上竟然灯火通明,觉得十分意外。奉玄往年在三月十五日不下山,不知道这是今年的特例还是年年的常例,找几个要去水边钓青蛙的人问过之后才知道,原来驻马镇上拜碧霞元君的人多,就将碧霞元君的生日定为了驻马镇的庙会日,十里八乡的人都在这日过来玩,每年的这天晚上,镇上的人群都得闹到三更才肯散去。
奉玄听说之后,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师姐让他带一条纱带下山,他蒙上了纱带。佛子怕他眼睛不适,对他说:“吾友,止步吧,不必送我进镇了。”
奉玄说:“我往年今天没下过山,倒是想去看看。”
佛子说:“那一起走吧。”和奉玄一起进了镇。
冬寒已散,春气和暖,镇里的大街上挂着各种灯笼,人来人往,倒也显得十分热闹。驻马镇在正月十五日那天晚上烧柏火,不怎么赏灯,于是就将赏灯挪到了三月十五庙会日的晚上,这时天气转暖,又不会过分暖和,夜里正适合出门,能做的灯的样子也多,除了纱灯、纸灯,还能用花枝编灯笼。
街上一个卖糕点的小贩看见佛子,叫住了他,他认得佛子的母亲,枕流药师在前天给他老爹看过病,所以他说什么也要让佛子拿些糕点走,各种糕点都往油纸上一包,又拿另一张油纸包了两块刚才没包上的栗子糕,使劲把油纸包往佛子怀里塞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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