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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情在左家安顿下来了。
那叫左不正的千金小姐说得不错,他果真过上了顿顿吃白米饭的快活日子,非但有白米饭,他每顿还能吃甜丝丝的落生糕、十只大馒头。夜里他便睡在铺着云罗锦缎的拔步床上,绸缎柔软如水,他躺在其上时,仿佛在湖面上飘荡。
他过得很是满意,那左小姐也不来睬他,只吩咐了几个丫鬟贴身伏侍他。只是这吃了睡、睡了吃的美日子过了段时候,他心中竟生出隐隐的不安来:祝阴如今却在何处?会将自己的画摊子给拆了么?
于是夜里睡觉时,他偶发狂梦,梦见祝阴凶相毕露,变成一条二尺长的冬瓜蛇,砰砰跳着来咬他,大叫道:“师兄,你逃不掉啦!”
易情从梦乡里猝然惊醒,赶忙搂紧怀里暖热的物事,哆嗦着道:“三足乌,鸟儿,救救我,我那臭师弟来抓我了!”
可低头一看,却发觉自己怀里抱的不是甚么三足乌,而是一只裹着毡套的紫铜手炉。
他翻了个身,继续睡,可一入梦乡,却又见那冬瓜蛇样的祝阴接着跳过来,磨着牙,险毒地微笑:“师兄,你以为你逃出梦乡,祝某便捉不着你了么?祝某会在这里一直候着,等你睡着,便会赶上来,狠狠咬你屁股。”
易情又被吓醒,惊出一身冷汗。他摸了摸身边的毛团,轻声道:“怎么办,玉兔,我师弟要来咬我屁股,我俩会不会被他吃掉?”
可他将那毛团从褥子下拎出时,却见是一只羊裘枕垫。他身边没有三足乌,也没有玉兔,没有那破烂漏风的竹棚与掉了围子的罗汉床,只有在梦里追着他狂咬的祝阴。
似是从这时起,日子便过得分外寂寞起来。易情夜里辗转反侧,思考着一个问题,为何他吃饱穿暖了,却过得没以前开心?后来他仔细一想,约莫是以往他愁的是如何苟且度日,如今饱食暖衣了,所欲却更多,愁的也更多。
白日里起来时,他索性去左家书斋里读书,方从书架子上取下一卷《荥州实录》,便有几个褥裙女侍前来邀他去湖心亭。易情跟着她们走,邀他的女侍里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儿,看着不过八九岁,却扎着桃心髻,着一件金丝刺绣裙,颈上挂一串八珍璎珞,眸子乌黑。
那女孩儿抱着个挑花羊布偶,慢慢地在易情前头走着,脚步趔趄,像是方才学步。她没甚么表情,像个精丽的偶人。
走过游廊时,她像是站不稳了一般,扶着朱柱缓步前行。湖面宁静如镜,枯萎的芙蕖杆儿垂在水上,像细细的蛛腿,寒风里送来凋败的气息。小女娃忽而低低呻吟一声,身子向一旁歪倒,竟从阑干间隙里摔了出去,眼看着便要跌进湖里!
易情心头一颤,一个迈步上前,伸手抓住了她臂膀。一旁的女侍惊叫:“三小姐!”
原来这给他引路的小女娃不是甚么下人,也是个左氏的千金,大抵是左不正的妹妹。易情暗暗心惊,将那小女娃拉回游廊上,要她站稳。那女孩儿摇摇晃晃的,两只漆黑的眼里云遮雾罩,依然没有半点表情。
一位女侍慌忙拢手躬身,对易情道:“公子,奴婢引您去湖心亭,小姐已在那处候着。”
易情却摆手:“无事,我等会儿便过去,先看看你们三小姐如何了。”
他将那女孩儿抱到靠椅上,拍了拍她衣裳上的灰,轻声问:“好些了么?有没有伤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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